2020年度總結

 



 

1月:9640

 

  只是,四十八願多聞少掉了一部分畢竟是事實。

  事實不僅存在於男人鬆垮垂下的右手袖管,當它像條隱沒的鯨豚浮出水面,總是措手不及地把人濺得渾身濕冷。摔下湯碗的失誤可能影響到男人,令男人心不在焉,飯後收拾的時候男人沒有確認到死角動線,洲崎慢了一步退開,兩人便撞了滿懷,男人略微垂下眼瞼看他──光彩如同往昔的左眼,以及雖能移動卻無法映射紫光的霧灰右眼,不能視物的瞳孔裡頭死寂一片,那是永遠陷入寒冬再也不會迎來春季的原野。

  不過是兩人相撞而已,沒有任何事物損毀破壞,男人仍脫口而出:「抱歉。」

  「沒什麼。」他說。

 

〈眩惑的絞架〉

 

2月:5827

 

  「死掉了呢。」

  那孩子說話的聲音像鑲嵌在浮冰裡融解的汽水糖,甜甜淺淺的薄藍色,從指尖觸及開始便是清涼的靜電微刺。

  他看得一瞬也不瞬。原因是什麼,她不明白。

  心中閃過不忍,伽藍絞盡腦汁思索著,四捨五入差不多是成年人的自己說點什麼才好呢,應該提議來挖掘墳墓?訴說生命的意義,要怎麼解釋才不刻版生疏?這時候一個保護者應該如何採取行動?

 

  在她煩惱掙扎間他站了起來,理所當然地拉著伽藍罩衫的衣袖搖晃,一離開堆置物的遮蔽,檸檬黃的陽光遍灑到她們臉上,她的眼睛幾乎睜不開。

  彎開的嘴角笑得燦爛,那孩子沒有提出任何難題或請求,單純只是瞇起眼睛,朝她發聲。

 

  他說:「然後我們是正在死。」

 

〈沒有陽光的地方〉

 

3月:2346

 

  整間屋子被烹調的香氣充填。

  他沒有刻意掩飾行蹤,披著小睡用的鋪棉半纏進到廚房,爐火前的窗戶透著光照亮空間,那個人還維持著早上到市集採買食材時的書生裝,在和服外多套一層圍裙,背對著他忙碌。他湊過去瞧一陣子,便對咕嘟咕嘟的鍋子失去興趣,好無聊、好冷,剛睡醒的體溫偏涼,他用餘下的單手環抱對方鍛鍊過後仍然細瘦的腰桿,把臉埋進衣領露出的頸間,去汲取對方被食物油香覆蓋、變得稀薄的氣味,洲崎與自己不同,比起說是男人整體的感覺更接近於青年,改變的只有盛裝在皮囊底下的內容物,啊啊、變得不可愛了──被手肘撞開的時候他懷念起以前還會感到害羞的少年。

 

〈圓周率之日〉

 

4月:6292

 

  在差不多的日子裡,南之國是溫暖舒適的晴天,雪白的沙灘柔軟細膩,像是比較粗的鹽巴,赤腳踩上去的話甚至會感到腳底發燙,海水是明亮耀眼的碧藍色,那邊色彩分明,海沫的顏色白得很顯眼,平緩的海浪會帶著海藻溫柔拂上沙灘。當我把手蓋在額頭、瞇著眼睛遠眺海平線,當地的海鳥恰巧掠過,牠全身被白色的羽毛覆蓋、鳥喙與腳掌是灰色的,兩側翅膀尖端長著鵝黃色的橫線,在那個時候,只差一點點、某人的名字就要從喉嚨滿溢而出,我認為我是知道那個名字的,一定記得的、不可能忘記才對──卻噎塞許久,最後還是說不出來。腦袋一片空白,我只能錯愕著目送牠飛走。

  忘掉絕對不該遺忘的事,我想這就是盡頭。

 

〈滿潮〉

 

5月:9171

 

  「可不能直接吃哦?這裡不衛生,掉到地上的通通要好好洗過才行──嘿咻!」

  觀察著奧茲動作進而插話,費加洛蹲下身體,植物柔軟的莖推開瓦片迅速生長,剛結出隨即成熟的果實碩大紅豔,摘取之後掰開果皮,裡頭躺著一顆形狀完整的瑪那石,晶體重量紮實,被穩妥地放到奧茲手上。

  「是他先來的,從他開始。」費加洛笑著展示。

 

  從植物體內取出的瑪那石有著與閃電相同的金黃色反光。

  奧茲把它放進微微開啟的口腔,剛碰觸舌頭,魔力結晶隨即在黏膜上融解。想起費加洛先前說過的話,奧茲直率地托出感想。

  「草的生味。」

  略為瞪大眼睛,費加洛眨動一次眼睫,接著鬆開眉頭,對著抱怨食物味道的奧茲微笑。

   「這樣啊,這可真是兩難哪。」

 

〈群鴉〉

 

6月:5602

 

  糖衣被唾液迅速溶解,舌上的感覺細胞毫無預警地被化學刺激包圍。

  冰冷刺麻的痛楚,苦澀的酸味刺激唾腺,人造的甜味過剩地甘美,本以為是水果糖,無論怎麼翻攪滾動,依然無法與記憶中的任何一種嚐過的味覺達成核對。

  皺著表情的奧茲轉向費加洛:「這是什麼味道?」

 

  少年名義上的兄長離開客廳、踏進沒有開燈的走廊,青年背影微頓,緩緩挪動在黑暗中異常明亮的瞳孔對準他,投射過來的視線是陰影的破綻,連結了光處與無光,青年呵氣、接著微乎其微地彎起嘴角,單手在唇尖豎立食指,噓。

 

〈暗黙之味〉

 

7月:770

 

  有氣無力地眨動眼睫後,他轉動比任何時候都更易於喪命的纖細頸脖,視線投向窗外,玻璃外的森林、河流甚至山嶺,全被籠罩,全都凝結在璀璨靜默的鑽石塵霧裡。

 

〈細冰〉

 

 

8月:6061

 

  「我呢,正在變成跟你不一樣的生物哦。」

  「……不一樣的生物?」

 

  少女瞬間膨脹巨大,柔軟皮膚龜裂綻開,底下的骨骼崢嶸竄長,向外翻成硬質鱗片,脊椎骨節拼接生長拼成粗壯的爬蟲類尾巴,孔武有力地、面目猙獰地,她微笑咧出森然獠牙。

  我想像正擁抱我的這副身體變成哥吉拉的模樣。

  從頸窩抬起頭的姐姐表情充滿疲憊,發紫的嘴唇溜出嘆息,她蹙著眉頭抿住唇線,嘗試用臉頰肌肉牽起嘴角。那個表情與我攬鏡自照的練習同樣拙劣。

  潮濕柔軟的觸感包覆手指,姐姐拉我的手,壓往她裝飾紅色領巾與海軍領的胸口,沒有直接碰到肋骨,掌心底下有柔軟的些微隆起,是意料之外的構造。

 

  姐姐問:「這樣明白嗎?」 

  我不懂她在說什麼,不曉得該做何反應。

 

〈幹細胞〉

 

9月:5666

 

  長而柔軟的直髮從上方垂下,遮蔽視野,預料了發展的費加洛順從瞑目。

  脖子被一吋一吋緩慢收緊加壓,儘管奧茲一語不發,費加洛仍能感受到對方正在注視並期盼自己死去。

  他的生命不過是殘存搖曳的燭火,輕易就能捻熄,儘管如此,等了很久力道卻遲遲沒有掐到最緊。

 在不致死的窒息裡腦漿一片模糊,聲音與氣味都朦朧曖昧,唯有頸脖的疼痛異常鮮明。

  這個時候還要扮演溫柔親切的費加洛醫生,饒了我吧。

  費加洛想嘆氣,不知是否被理解成掙扎,才剛張口,頸上壓力隨即退去,僅留刺痛的熱度殘餘。

 

  ……奧茲。費加洛說。

  原本是想留給孩子們的──不然這樣吧,放過我,我的石頭隨你處置。

  看要吃了、丟了,還是給誰繼承都隨你。

  奧茲,你是自由的。

 

〈諸如枉然〉

 

10月:966

 

  怎麼了,怎麼哭了。懷特放鬆力道,輕輕撫摸肉塊重生整潔的表面,像對待一個不到足月就被強制產下的嬰兒,那樣小心呵護地摩挲著。

  「啊啊、可憐的孩子,好乖好乖,痛痛都飛走嚕。」

  懷特緩緩垂下眼睫,閉起早該永遠閉合的眼,嗓音極盡溫柔地安撫著。

  「還記得嗎?他們說『我們會一直在一起』,我們是一體的,都是這樣半吊子的亡者。」

 

〈甜莓〉

 

 

11月:5675

 

  「對於今日撥冗前來奔喪的各位,由衷致上謝意。」富有教養、紳士且優雅地,懷特彎腰行禮,「懷特,這個柔弱可憐的男孩結束了他短暫的一生。感謝各位陪他走完最後一程。」發現座位上的三人只是面無表情地聆聽著,懷特脫離角色設定,皺起眉毛、鼓起臉頰,雙手撐在腰後歪頭困惑,「啊咧?這裡明明是笑點來著的說。」奧茲雙手環胸、閉起眼睛把頭撇向一旁,斯諾表情仍然沒什麼變化,唯有費加洛從座位起身鼓掌,「哈、哈哈……哈哈哈哈,懷特大人可真會開玩笑。」不管那份笑意是出自真心,抑或是透過魔法獲得的成果,至少模樣看上去無懈可擊。

 

〈顛倒森林〉

 

 

12月:5810

 

  睡眠是短暫的死亡,冬季是世界暫且歇息的小憩,從長久的小小的死亡裡倖存、復甦,是值得慶賀的,因此入春的首日暫停授課。

  魔法使的弟子高舉手臂,一個字、一個字,緩慢地使用語言表述意志:

  「可以用自由時間複習先前的課程嗎?」

  不行、不行。

  「可以借閱雙子大人的紙卷跟皮冊嗎?」

  不行、不行。

 

  「今天不講課、不訓練、不練習,」

  「暫停所有為了求生付出的勞動。」

  「不做為人類而活,而是身為一個魔法使,做回一無所知的純粹動物去沐浴春光,一年嶄新的一天就該盡情跳舞玩耍歡暢謳歌。」

  拋去責任與規則、丟下矜持與理論,死去以後重新出生,宛若不諳世事嚎啕哭泣的赤子呱呱墜地,世界是廣闊無際的遊樂場,必須做為一個新的自己從零開始探索認知。

 

〈樹鶯〉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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