盲射同籠

 

妖夜綺談/荒花藤若與鶴峯静河

 

 


  「別慌張啊,會被聽到的。」

 

  被什麼?

  我的疑問沒有獲得回答。

 

  那是雪片一般的奇特嗓音。

  如同塵埃吸收所有音色然後凝聚成塊,萬籟俱寂之際,悄默無聲輕輕飄降,沉靜的落雪和落雪相融相繫,緩和地、不為人知地……一回神就堆疊成一望無際的廣袤雪原。

  與平時在宿舍聽見的迴響稍有落差,那副虛無飄渺的聲嗓日常已是十分輕柔,此刻在嘈雜風聲的掩護下,究竟說道什麼,著實聽不清楚。我只勉強從囈語般的破碎字句裡捕捉到幾個意義不明的發音,似乎是稱呼什麼人或動物的名字。

  大概是稱呼魑魅的方言,結合前後語意,我如此推測。

 

  或許接收到我的困惑,本來領先一段路的鶴峯撇過頭,喀鏘喀鏘地、跨步踩著結霜的落葉朝我倒退。他刻意沿著自己踏過的腳印回溯,手掌蓋在唇角扭曲的嘴邊懶懶掩飾呵欠,直到與我並肩才止步。

  意外碰頭之後,我們自然而然順勢結伴行動。

  一開始日光還沒這麼黯淡,我的室友步伐輕快地穿梭在樹木間,從青綠到濃墨到此時──此時只能依稀辨別輪廓,在我看來,我們彷彿正確無誤向著鶴峯心中明確的目標無畏行進。明明我們應該正徘徊在沒有地圖的荒野裡。

 

 

 

  谷底冉冉竄起的霧氣往山頂攀升,不知不覺間,大塊大塊的團狀灰白色煙霧纏住我們,白色的鶴峯幾乎融化在霧裡。我不停把眼鏡取下擦拭水氣,戴上,再重覆擦拭。裸視時,不由得懷疑我是跟被樹枝掛起的軍服對話。

 

  「哈啊──這下子天不都黑了嗎?」

  比起先前模糊的解答,鶴峯這聲可能已經克制過的嘆息無比清晰。

  縱使我眼力再怎麼差勁,張望四周,也同意天色確實黑得徹底。

 

  「雖說差強人意,幸好這個點還算過得去。」

 

  鶴峯說祂一定會來,聽到之後不可能不來。

  「前輩的心跳有著很美味的焦慮,對山裡的大傢伙來說,可是相當值得垂涎。」

 

  憋氣倒沒問題,我可辦不到停止心跳。

  我不禁想像心臟被一層又一層布料緊緊包裹,收緊力道、緊緊地緊緊地扼殺,直到最後一下顫震都歇停。

 

  鶴峯見狀彎曲唇角,純真無害地發笑。

  「沒什麼,不會對你做什麼壞事的。」

 

 

 

  入夜後,少年淡灰的眼瞳便是徒具其形的器官,雖說我的情況也稱不上多好。鶴峯將他分配到的火槍交給我,原本我們一人一把,現在沉甸甸的重量在我肩膀一併建構成均衡的疲勞。

 

  「這樣前輩就有兩次機會哦。」

  不知為何,我感覺室友興致很是高昂。

 

  沒有狩獵經驗的我,只得仰賴細雪般的講述依樣畫葫蘆。在鶴峯的佈置下,被落葉簇擁的我們獲得的保障是最為基礎的版本,生火當然是免談,狩獵中可不允許飽暖的休憩。急速降溫的山谷把夜晚打磨成尖銳而冷硬的棘刺,在無法抑止的顫抖中,唯一能夠接觸到的熱源,是隔著衣服分享體溫給我的鶴峯。

  兩個士兵緊挨彼此取暖在他人眼中會如何滑稽?

  幸虧室友不是會計較世俗目光的類型。

  明明全身都是雪的顏色,少年的溫度卻高得令人納悶,習慣以後,日出前的時光好像也並非那麼難受了。

  

  可不能不小心睡著。按照東北獵師的習慣,出自山村的室友持續與我說話,輕聲細語地、用他那要讓人安眠一般的聲嗓。

  他告訴我山嶺的故事、雪夜的故事,獵人怎麼在冬季前成群結隊獵捕,獵物的內臟該怎麼輕鬆剜除,該如何避免被樹皮殺死,若不給山之主分一杯羹會遭受何等作祟……再怎麼殘忍冷酷的話語都有辦法被溫柔訴說。

 

  或許是錯覺,我聽見有誰呼喚我的名字。

  ──藤若、藤若……

 

  戛然而止的睡前故事證實我不是幻聽。

  鶴峯靜河笑得兇猛鋒利。

  工作鮮少與之合作,我無意間朝他多看一眼,那是宿舍日常所不能見、獵師所特有歡欣鼓舞。

 

  俯低驅幹的鶴峯按住刀鞘,蓄勢待發。然而背負槍枝的我無從抽刀。

  「怕什麼呀?扳機不正扣在我們手上嗎。」

 

 

 

  此後的行動,不必分說,我也明白該怎麼做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            「          

                   同    

                  /      

                籠   射    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」

 

 

 

1001/22

  

角色原作→裏路明毯


留言